從家鄉北上到台北討生活的期間,我曾經碰到了一段時間的待業空窗期,當時因為公司無預警倒閉,老闆欠下員工的薪水後逃的不見蹤影,讓我在那段時間裡過的如行屍走肉一般,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
後來看著公司的同事也一個一個墮落,當時正流行著彩券,大家等不到老闆回來給個合理的解釋、繳清所有欠我們的薪水,所以紛紛自暴自棄,有些比較年長的前輩因為年紀已經過了可以順利轉行的年齡,所以也無法順利的找到工作,也不知道當初是由誰開始提議的,大家竟然異想天開,把所剩不多的積蓄拿出來大家湊錢,去買彩券拚一把來看看能不能翻轉自己的命運,一開始只有一兩個人,後來幾乎整間公司的同事都加入了這荒謬的活動。
雖然我沒有加入這個活動,與其說是不想加入,不如說我是沒資本加入,當時我已經三餐不濟,又怎麼可能擠出錢來買彩券呢?不過因為我是擔任助理的角色,平常就像是打工小妹,大家也習慣差遣我去買東西、跑腿,雖然都到了這個時間點了,不過人類是一但養成了習慣就很難改過來的生物,所以我也不以為然,拿著大夥籌出的錢和他們求助於各式神靈得出的幸運號碼,便到了彩券行去了。
那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進入彩券行,很多我從來沒有看過的彩券種類,我只清楚的記得,那時候到了彩券行,不是現在看到的門可羅雀,而是高朋滿座,每個人都專注在畫自己的彩券,甚至店外還排了長長的人龍,令我感到十分的訝異。
排在隊伍最後方,我等了將近十分鐘才順利走進彩券行,眼前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,看著一旁不同的單子,讓我感到混亂,畢竟是完全沒接觸過的東西,我也一直以為是彩券就是只有一種,完全沒想到竟然有那麼多種,搞得我都亂了,最後只好直接去櫃檯把大家寫的號碼單交給他,請他幫我照上面的買,倒是櫃檯的人像是看到稀奇的動物,不斷上下打量著我,也許是很少看到年輕女子隻身一人買金額不小的彩券吧,這樣的目光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,順利買到以後,我便把彩券帶回去交差了事了。
對完獎號後,同事們似乎小賺一點錢,每個人都覺得很開心,彷彿看到救世主降臨,後來越買越多,金額也越買越大,我也只好就繼續幫大家跑腿買彩券,這過程中櫃檯的人雖然每次都會多看我幾眼,但都沒有特別跟我說什麼,直到有次下雨天,彩券行裡的客人少,櫃檯的店主看我又來買彩票,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問我為什麼有那麼多錢可以買那麼多彩券:「我看你還那麼年輕,但是面黃肌瘦的看起來也不像有這麼多錢可以買彩券,如果你是為了發大財省下吃飯的錢來玩彩券,我建議你還是別傻了吧,就算你餓死也不一定能中呢!太多異想天開的人了,中彩票是比被雷打到還要更難的事情,沒被雷霹過我看要中彩券也難囉。」雖然我猶豫了一下,不過想想還是一五一十的把公司倒閉的事情,還有同事集資買彩券賺錢的事告訴他了。
店主聽完了以後摸著自己的白鬍子,若有所思的長嘆了一口氣,說:「哎呀,這個社會真的是病了,從來也沒碰到這樣的事情,只聽過老鼠會倒會,沒想到現在連老闆都會倒閉捲錢逃走,那你呢?打算繼續過這種幫人買彩券又沒有收入的生活嗎?」
我聽完以後,無奈的說:「我也不想再過這種生活啊...可是我面試到處碰壁,根本沒有公司願意錄用我,想起來也真是可笑,從前剛畢業時,人家嫌我沒有工作經驗又沒有好的學歷,現在人家卻嫌我的履歷不好看不光彩,真是讓人不勝唏噓。」
店主聽完,搖搖頭便到門外抽煙了,只留我一人呆坐在店裡。
過了一會店主回來了,意外的是他居然開口問我:「這樣吧小姐,我家裡有些事情必須處理,所以必須回南部的家裡三個月左右,這段時間這間店就麻煩你看店,我會給你薪水,這樣如何?」
聽完後我眼睛為之一亮,連忙點頭說好。
店主微微一笑:「好,那就好,我也正愁我回鄉下的期間要不要關店呢,雖然時間不長,但我想你缺乏的是時間和機會,希望你能在這三個月的工作中,領悟到一些什麼,重拾回去職場的信心,我能幫你的不多,只是給你個機會而已,至於能不能好好抓住這個機會為自己所用,就端看你自己的智慧了。」
「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學習的!我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感謝你才好了!」
「真要感謝我的話,不如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幫我把我的彩券行做的更有聲有色吧,希望回來可以從巷口就看到排隊人潮。」
回去之後,我也沒敢張揚這件事情,只說我想要到其他地方去找工作機會,便和同事們道別了。
之後幾天,我都跟在彩券行老闆旁邊學習我應該要做的事情,彩券種類比我想像中的要多上太多了,我只好拿起筆記本認真的記錄下來每一種彩券有什麼特色,玩法是什麼。
其實在接觸這個行業以前,我都覺得不管怎樣,賭博都是不對的,也很無法理解為何國家親自領導這種博弈性質的行業?這樣讓人民成日沈浸在賭博之中,對大家真的好嗎?也許是我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了,以前在家鄉看過太多為了賭錢,在麻將場被人出老千陷害,導致最後傾家蕩產的人真的太多了,所以我從來就不信任這種運氣性質的東西,畢竟只要背後有人為的操縱,就肯定跟很多負面的事情有關係,人會為了錢拋棄很多事情,不論是感情,甚至連自尊都可以不顧,但這也不能怪誰,畢竟為了生活下去,也是逼不得已,不過進入了這個行業以後,我也多少有一些改觀,或許一夕之間成為大富翁,確實是癡心妄想,但人人都該有做夢的權利,不是嗎?或許大家生活都很困苦,讓人不禁懷疑:明明生活都這麼苦了,為什麼還要多花錢去做沒意義的事情?也許真的是很沒有意義吧,畢竟中獎的機率這麼低,但只要懷抱夢想,人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位頭獎得主,這也是不可置否的現實,既然希望不全然為零,那努力去爭取,也不是壞事吧,只是還是要提醒眾人,適可而止,千萬不可以過度沈迷,那可就得不償失。
我也不是很確定要怎麼調整自己的心態,既不認同賭錢的行為,卻又不相信腳踏實地的工作就可以安然度過一生,這樣的現狀讓我感到困惑,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每一位來買彩券的客人,對著餓到只剩皮包骨,雙眼無神卻仍堅持要買彩券的人,我仍舊應該親切的笑著,很開心他的購買嗎?我不知道,也沒有權利去阻止他,畢竟站在彩券行的角度,客人買的越多,我理應要更高興才對,但是看到一個人,正因為渺茫的希望逐漸踏上末路,我卻又開心不起來,感嘆人生令人感到不勝唏噓的同時,卻又不得不期待:要是多堅持一天,明天說不定就能中獎了啊,所以每天就算過得很困苦,還是不肯放下希望,只要一張彩券在手,好像又對於明天多了一份的希望存在,這樣為了握住自己微小的希望,難道也是不該被允許的惡事嗎?我很困惑,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才對,既覺得賭博不對,但自己親身經歷過了這麼多事情,也確實的了解到世界的現實,知道了就算自己一輩子都安分度日,腳踏實地的過日子,日子還是可能會有走不下去的一天,所以說,到底孰是孰非呢?
雖然這個問題我一直以來也沒有得出自己的答案,但我能肯定的是,在彩券行工作,我學到了很多以前工作學不到的事情,在彩券行的工作,因為可以實際接觸到很多的客人,客人們來自四面八方,每個人都像是正在長途旅遊的行人,這間彩券行也不過就是他們旅途的中繼站,從來都不會是他們的目的地,但在中繼站小憩一番的人們,會交流著彼此的故事,也許他們的生命中不曾有人替他們落淚、不曾有人為他們感到心疼,但在這間彩券行,彼此生存自今的道路所匯聚成的線段,總是有無數個交會點,縱使這裡不是任何人的歸宿,卻能在這裡找到遍尋不著的旅人,而我作為代理店主,看著這樣的光景,彷彿也覺得自己在看一篇篇精彩絕倫的小說。
雖然說彩券行的客人來來往往,我也記不清每個人的面孔,倒不如說,其實所謂"常客"反而是很少的,大部分都是生面孔,大家可能都是恰巧,或是順路來到了這個城鎮,巧合下看到了彩券行,才會想要進來試試手氣,不過還是會有一些附近的居民,就在那時,我發現有一位看起來年過五十的白髮男子,幾乎每天都會來,會對他特別有印象是因為,大部分的人來買彩券都會要求電腦選號,但他每次來都一定會親自選號碼,比較少見,所以時間一長、次數一多,我也不知不覺的就記住了,除了這點,還有一件更令人在意的就是,他每次買的號碼都是一樣的數字,頂多1~2個有換而已,更令人感到好奇。
不過因為那是個人的隱私,所以我也沒有特別想要探討的意思,日子過得很快,從起初還不太熟悉彩券機台的操作,一個月以後,已經變得熟練了,也更能應付長長的排隊人龍,顧客們也很稱讚我動作靈活,手腳很快,幫他們節省了不少的時間,我也覺得很開心,久違的又從一份工作當中獲得了成就感,因此我在工作上也就更盡心盡力,希望自己能夠做的更好。
在這段期間,那位總是選一樣號碼的客人也幾乎是每天都來,最多就是2~3天沒見到人影而已,有天外面下著雷陣雨,雨大的跟颱風沒什麼兩樣,所以那天的下午彩券行裡面一個人也沒有,我也閒的沒事做,就坐在櫃檯發呆,過了一會兒,一個全身溼透的男子走進了彩券行,我嚇了一跳,趕緊拿了些衛生紙給他,讓他把身體擦乾,走近一看,發現這個人正是那個每次都買一樣號碼的男子,不過他的眼神落寞,看起來也消瘦了不少,他搖搖頭,輕聲的謝謝我,但卻將衛生紙推回,就獨自的在桌子前面坐了下來,開始熟練的畫著彩券號碼,我見他這樣,就走回了櫃檯等著,他很快的畫完後把紙張拿給我,我仔細的看了一下,在電腦上面選取了他所圈選的號碼,並把列印出來的彩券交給他,他看了看彩券,露出了微笑,什麼也不說,就走出了店裡。
雖然這件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,以前我們的互動模式也差不多就是這樣,不過從前這位客人不曾在下雨天的時候進來店裡,所以我感到有些奇怪罷了。
隔天,天氣轉晴,彩券行裡又變得絡繹不絕,特別的是,大家聚在一起好像不是在討論彩券號碼,而是不知道放輕聲音在聊著什麼,因為這樣的現象我也是第一次見,我就走近他們,嘗試著想進入他們的話題,一位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子看到我靠近,就對我招了招手,讓我坐下來一起聽,「你們知道嗎?住在23號那個陳先生啊,昨天好像出車禍走了欸。」「怎麼這麼突然?不是3天前看他還好好的嗎?」「是啊是啊,我昨天還在路上看到他,你們是不是聽錯人了啊?」,我滿臉狐疑的看著他們,原來是在聊鄰居啊,不過因為我不是住在這附近,所以我也不認識這位陳先生,正打算起身要走的時候,坐在前面的人突然轉頭過來問我:「小姑娘啊,你這幾天有看到陳先生嗎?」,我搖搖頭:「我不是住在這裡的人,所以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那位陳先生。」眼前的人們面面相覷,說道:「不對呀,你一定有看過他,你記不記得,就是那個每次彩券號碼都是自選,然後都買一樣的那個人。」
話說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,原來那位客人就是陳先生,不過怎麼會這麼突然就傳出他車禍的消息呢?我明明昨天才見到他啊,「原來那位客人就是陳先生呀,有啊,我昨天下午還見過他,他一樣的買了同樣號碼的彩券。」
「就是說嘛,你們肯定是認錯人了。」
一天、兩天,三天過去了,自從這件事情之後,我就開始在等陳先生出現,想確認他是不是平安無事,不過,一個禮拜過去了,陳先生並沒有出現。
有附近的警察過來問我一件車禍,問我有沒有目擊?我當下很錯愕,不過還是努力的想了想,最近確實是沒有看到車禍啊?只有聽說了陳先生車禍的那件事情。
又過了一天,一位神色憔悴的婦人拿著一張彩券,要來向我兌領獎金,我拿起彩券一看,竟然驚愕的看到了熟悉的數字組合,我上下打量著婦人,她眼裡隱約含著淚,我看了看彩券,共中了4個號碼,是2000元的獎金,算是還不錯的獎項,我拿出了2000元交給了婦人,沒想到婦人一時情緒潰堤,癱軟的坐在地上,嚇得我趕緊衝出櫃檯去安撫她的情緒。
後來輾轉得知,原來這名婦人是陳先生的妻子,因為之前工作受傷,所以行動比較不方便,現在在家裡靜養身體,陳先生單獨在外面打拚,他們還有一個兒子,可惜因為得了白血病,所以在兩年前離世了,在兒子發病以前,陳先生在跟兒子玩賓果的時候,兒子首先連成了一條線,而這些數字就成了這以後陳先生買彩券的那些數字,因為兒子的醫藥費實在是太過於昂貴,陳先生夫婦為了要替他治病已經傾家蕩產,卻仍補不齊龐大醫藥費所挖出的空缺,妻子也因為疲勞過度,在工作中不慎受了傷,只能在家裡休息很長一段的時間,這段期間,陳先生的負擔就更重了,必須一人身兼4份工作才能勉強讓妻子吃到一天兩餐,不過陳先生很堅持,至少3天內就要跑一趟彩券行,用兒子留下的數字,來買一個希望,哪怕這個希望虛無飄渺,但他願意相信,但在中到足以救助全家人的巨額獎金前,兒子就不幸離世了,陳先生在那之後性格變得孤僻怪異,不與人有太多的接觸,甚至在妻子面前也變得沉默不已,唯一不變的是,他依舊是省吃儉用的,每三天至少會到彩券行,買下一樣號碼的彩券,在下著大雨的那一天,陳先生說是夢到了兒子,很開心的奔出門買了彩券,又很開心想要回家跟家人分享喜悅,沒想到在回家的路上,不幸遇到了大貨車因為視線不佳而撞上他的意外,這張彩券,也是陳先生的妻子在案發以後,從警局領回來的,她覺得丈夫真的很笨,為什麼寧可相信這種騙人的東西,也不願意相信他們親人之間的羈絆,可以度過這次難關呢?堅持了這麼多年,最後還不就是2000元,為了這樣連命都沒有了,真的值得嗎?為什麼就是這麼傻,要這樣子淪陷下去?他兒子如果知道他為了要買彩券連飯都不願意好好吃,他在天上能夠安息嗎?
聽完這個故事以後讓我百感交集,堅持了這麼久,最後還是沒能達成心願,救所有人脫離苦海,但卻又留下了一些好運,讓人感慨不已。可我也不是不能了解陳先生的想法,畢竟人走到了絕境,真的管不了是什麼好方法壞方法,只要有能夠救起重要的人,那樣的一絲希望、一線生機,都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抓住這個機會,哪怕我們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而努力、哪怕我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真的就能夠有幫助,但對於無盡的黑暗,我們也只能相信那微弱的光芒,不是嗎?
縱使我現在還是不知道,彩券的存在到底是好是壞?站在社會的角度上來看,彩券的存在並非是不好的事情,因為他可以促進社會的金錢流動,也可以帶動一些商機,更有可能讓國民可以活得更有動力,讓整體的勞動力提升。
可對於貧困家庭來說,擁有這樣飄渺的希望,跟打從一開始就不抱有希望,到了最後,到底哪個才不會反過來傷害到自己呢?我並不知道。
多年後,再次坐在彩券行,心血來潮的買了一張大樂透,圈了熟悉的那串數字,隔天兌獎後,兌中了3個數字,心中也不知道該說是喜悅,還是感傷,只希望陳先生一家人,終有一天,也能夠得到,他們心目中的大獎吧,抑或是,再也不需要拿自己的命運來和這個世界拼搏了。
最後還是要建議大家,小賭怡情,大賭傷身,請大家務必要考量自己的經濟能力,切勿因為一時的糊塗就葬送了自己的人生,掉入金錢的深淵,小錢買一個希望並不是壞事,但不代表花大錢,就能夠掌握一切的希望,希望這個親生經歷的職場故事,也能給大家帶來一些不同的思考,大家都很努力的生活著,也很努力想要緊抓手中的幸福,當真的需要協助的時候,並不是只能拿自已的人生當作資本來賭,現在的福利設施都做得很好,有很多團體都能夠在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適時提出適當的協助,千萬不要忽視了自己的利益,除了相信自己,也要相信別人也許能夠在危急時拉你一把,讓你不會跌入萬丈深淵,從此再也一厥不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