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心做好專業｜在加護病房遇見天使護理師
圖／翻攝自Free To Fly粉絲團
作者：林佳嬡
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，取決於我們想成為怎樣的人 - 佛羅倫絲 南丁格爾
小時候很喜歡畫畫，總是嚷嚷著長大想當畫家，然而長大後，我並沒有實踐這個夢想，朝著家人鋪設的道路，選擇了護理系，從專科到二技，在學期間經歷了內外、產兒、精神及公共衛生等科別的實習，其中精神科是最讓我難以忘懷的一科。我深刻體會到很多人對於家人身體上的病痛都可以接受，但是對於心理疾病卻難以接近。在精神科病房裡，我喜歡與病人交談，引導他們表達並抒發心中的壓力，釋放每個禁錮在疾病裡的靈魂，傾聽他們訴說令人鼻酸不捨的人生片段。
畢業後我進入水深火熱的加護病房。很多人曾問我，為什麼一畢業就選擇如此險峻的環境？我認為加護病房是最具挑戰性的工作，無論在精神與體力上都是嚴苛的考驗。在加護病房的重症傷患插著各式導管，周遭環繞著一個個維生儀器，我相信到了這個單位，能學的是比一般病房多上好多的技能及知識，高壓環境也能讓自己成長茁壯，於是在 2013 年我進入了 Surgical Intensive Care Unit—外科加護病房，擔任護理師一職。
進入職場後才知道：「啊！原來真的不是那麼容易啊！」職場是由各階層的主管、醫護人員及其他行政人員所組成的小型社會，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專業能力，有喜歡拍馬屁和擅於偽裝的人，當然也有真正替病人著想的好人。
加護病房門後，我對於裡面的世界既好奇又害怕，擔心自己無法勝任。在熟識基本環境後，初步了解 ICU Nurse(編按：為加護病房護理師)在做些什麼，上班前需要點交單位內的器械及急救藥物，接著核對醫囑及評估病人後才開始交班，以上需耗時約一個鐘頭左右，且不算在上班時間內；加護病房大多為重度昏迷及病況極不穩定的病人，皆躺在病床身體無法移動， ICU Nurse 需替這些臥床病人床上擦澡、翻身、換藥、更換尿布及隨時處理緊急狀況，像是：「01 床解血便了」、「他的靜脈針壞了」、「03 床腹瀉到排泄物從尿布淹出來流到地板上」、「07 床躁動、試圖掙脫約束帶」……等。往往處理完這些事後，常規治療已經延遲了好幾個鐘頭。
除了這些之外，在加護病房最重要的是要有敏銳的觀察力，隨時監測病人的生命徵象，因為我們面對的是不容出錯的——「生命」。
當新人的前三個月時間，用「天使」一詞來形容帶領我的學姊一點也不為過，她不厭其煩地細心教導著對於加護病房一切都不熟悉的我。從儀器的使用到單位的常規治療等，一天比一天更加詳盡地講解，並帶著我從頭開始學。雖然那時遇到突發急救事件還是相當緊張，但學姊總是不慌不忙將醫囑一件件地完成，並調理有序地整理後書寫成護理紀錄，也教我該怎麼保護自己。比起嚴苛的惡魔學姊，新人期的前
三個月我過的很平順，也覺得自己相當幸運，雖然偶爾還是會做些蠢事，例如打破 Mannitol(編按：是一種甘露醇，常用於降低顱內壓力，隨著室溫降低，會有白色像雪花般的結晶析出，使用之前需用熱水加熱溶解)，使得病人單位整片地板如同降雪般雪白一片，都可以堆起雪人了。
三個月後，就得開始獨立照顧病人，不再有學姊帶領，必須學會評估病人，並與醫療團隊共同合作，解決病人問題，此刻才是真正挑戰的開始。我依稀記得，在尚未獨立前，若有問題詢問學姊，大家都會直接跟你說該怎麼做，但在獨立後如果發現問題，卻不試著自己去尋求答案，只會依靠學姊解答，大家不見得會告訴你怎麼做。
我待的單位雖然是外科加護病房，但沒有像其他醫院會再依疾病科別去細分為 CVSICU（心臟外科加護病房）、GSICU（腸胃外科加護病房）、NSICU（腦神經外科加護病房）等類別。我們醫院的外科加護病房有三十床，算是個大雜燴，各種科別的病人都會照顧到，可能今天照顧的三床中有一床是腦出血病人，一床是腸穿孔術後病人，另一床則是車禍創傷送進來的病人，只要是外科的病人都要會照護，而當內科滿床來跟外科借床的時候，我們也要學會照顧內科的病人。
剛開始獨立照顧病人時，有個早我一年進來的同事告誡我：「遇到不會或不懂的就是去問，寧可被罵，也不要不懂裝懂，因為這是會害死人的。」這句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心中。
圖／翻攝自Free To Fly粉絲團
還記得在四年前的某一天，單位來了新的住院醫師，當天加護病房由他值班，也許是不熟悉外科的病人，這位住院醫師開立的醫囑真的特別奇怪，「NPO」（禁食）、「on NG diet 1600kcal/day」（進食）這兩項同時出現在同一床病人的醫囑中，這時候護理師發現後向住院醫師提出質疑，才發現原來是醫師忘記 DC NPO（停用禁食醫囑），也還好護理師有提出疑問，不然病人得白白餓肚子了。
比起讓病人餓肚子，之前也曾發生過學妹在給藥前未先評估病人的生命徵象（包含體溫、心跳、呼吸次數、血氧、血壓），就直接給了口服降血壓藥，但當時病人的血壓只有 89/45mmHg，一吃下降血壓藥後血壓驟降，好在後來學姊及時發現並告知醫師，立刻從靜脈注射點滴來回復血壓，才使病人的生命徵象得已穩定。
在加護病房待了一年後，每天面對著人們遭受病痛的折磨，無論是年老疾病纏身或是遭受事故的創傷，至今仍有許多令自己矛盾不解的地方。在為無法自咳的病人執行抽痰時，細長的管子從病人口鼻插入呼吸道，病人脆弱的黏膜容易因外力入侵而受傷流血，痛苦、猙獰及流淚等情緒反應不斷流露，有時病人對著我苦苦哀求著「別再抽了，求求你……」我的內心總會萌生極大的矛盾—抽痰是為了暢通病人的
呼吸道，但過程卻會使人十分痛苦，「幫助他卻會使他難受」，這是我心中始終擺盪不定的疑問。
回想小時候排斥醫院的原因，是聯想到打針、吃藥，不舒服的感覺令人內心不安；而現在除了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以外，最害怕的就是看見眼前正在與極其凶險的病魔對抗的病人，那些痛苦令我不捨。
加護病房就是這樣一個地方，一個總是被憂傷與痛苦覆蓋、卻還得努力挖出溫暖力量撫慰病患心靈的晦暗地區。
※ 本文經時報出版授權轉載，勿任意轉載 ※
精選文章
名醫養生法、護理師都這樣健康吃！屁啦，臨床醫護都吃冷掉便當好不好
《關於作者》林佳嬡 做為一名加護病房護理師，在職場上她必須與死亡搏鬥，但她明白，死亡不可怕，可怕的是未知的病痛與生命末期強制醫療行為的折磨；做為一名影像工作者，她將視角從從鏡頭這端延伸至那端，將燈光打向社會角落中的未解傷痛，長期被忽視的醫療現場及早已失衡的醫病關係。
《Free To Fly：生命、勇氣、愛，加護病房護理師眼中的醫療群像與生死覺察》傳送門：時報文化
